发个旧文的修改版,充当七夕贺文


吴邪第一次想起那句话是在十几年前的梦里。他们一行人在塔木陀的蛇沼里举步维艰,他靠着树不小心睡着,看到了阿宁的尸体。他潜意识里无法将阿宁看成一个彻底的坏人,而张起灵那时候又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在朦胧中,这种大概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怨念让他想起奶奶在爷爷那本笔记上的那句话。

“在危难中和你并肩的人,并不一定能和你共富贵,而在危难中背叛你的人,也并不一定不能相交,世事无常,夫妇共勉之。”

吴邪爷爷年轻时在道上人缘很好,与很多人都是生死之交。然而一旦脱离了那种危险环境,这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就纷纷暴露了不堪的一面,生活作风很成问题。所谓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就说的是这种朋友。他认为奶奶这句话是在劝爷爷少和原来的狐朋狗友来往,那些人不适合深交。而当时的张起灵和阿宁,在吴邪心里,大概正代表这句话里的两种人。

“你这孩子从小就有点迟钝。”吴邪妈妈一边摘韭菜边摇头,“这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不会吧?”吴邪弯着腰正拆箱子,听到这话一下直起来了,“娘你别忽悠我,这话还能是什么意思,爷爷那群朋友的确不怎么样,我爸不是也说过吗。”

“你爷爷是入赘来的杭州,刚结婚的时候除了你奶奶,半个本地朋友都没有,接触的也都是你奶奶那边的人,后来落稳脚跟才和以前在长沙的朋友恢复联系。”吴邪妈妈道,“你爷爷奶奶的朋友基本都没什么交集,所以她才会这么写。”

吴邪仍然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句话和两人的社交圈有什么关联。

吴妈妈直想把手里的烂菜叶子扔他头上。“学什么不好非学你爹不开窍……你爷爷和她不认识的朋友交往过密,所以你奶奶才生气。”

“妈,你别开玩笑了……”吴邪哆哆嗦嗦道,感觉头顶天雷滚滚。“你是说,奶奶在……”

“吃醋而已。”吴妈妈轻描淡写道。

吴邪呆坐在原地,感觉大脑停止了思考。电视里的爱情偶像剧正好传来男主角低沉霸道的声音:“我不允许你和除我以外的男人有任何接触”……他老妈看得津津有味,吴邪觉得她可能有点走火入魔。

一顿饭吃得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爷爷和一群哥们花天酒地,奶奶在家扎小人的画面。一直以来的阅读理解遭到了否认,而且是同为女性且照顾奶奶多年的老娘的否认,让他的世界观稍稍有些动摇。临走的时候被吴妈妈叫住,她和吴一穷昨天去杭州郊区采摘,搬了不少水果回来,现在一股脑全塞给了他。

“上次我看小张挺爱吃这个,你多带点。”吴妈妈把几盒圣女果放进箱子里,又问:“小张喜不喜欢吃草莓啊?”

吴邪忙说喜欢喜欢,他什么都喜欢。于是箱子里又塞进一堆草莓和桃子,搬着下楼的时候手臂直打颤。

车停在楼下阴凉地方,但打开门仍是一阵热浪,猛开一阵空调车内的温度才降下来。杭州的夏天是酷暑,柏油路的沥青在太阳底下慢慢融化,远远看着像空间扭曲一样,绝对是不宜外出的天气。

等红绿灯。他跟着车里音响哼了几句歌,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看着无法直视的烈日当头,又想了想,还是绕路到一家超市,买了两盒蓝莓扔进箱子。

开回吴山居的时候,从远处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他把车慢慢开到那人面前,摇下车玻璃,音响的声音一下从车里溢出来。

那首歌放到副歌部分:“……will you still love me,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吴邪把头探出来,笑嘻嘻道:“帅哥等人呢?”

“等你。”那人道,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理会吴邪亮晶晶的眼神,走到后备箱示意他打开,看吴邪没有下来的意思,又说了一句:“外面热。”

吴邪拔钥匙跳下车,看张起灵抱着两个死沉的箱子如履平地地往店里走。“知道外面热你还等门口干嘛?”

“阿姨说你该回来了。”张起灵道。

意思是算着时间等在门口帮忙搬箱子吗?吴邪在他身后乐了一会儿,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追了上去。“哦,我中间去了趟超市。哎,我妈非说这些是没上农药的绿色食品,给你拿了一堆圣女果,估计冰箱肯定要满。”

张起灵一眼就看到最上面那个箱子里和其他包装明显不同的蓝莓盒子,眼睛里慢慢浮上一层笑意。但他两只手都占着,只能停下来静静看着吴邪。

吴邪内心对张族长这种“坐上来自己动”的态度哼了哼,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忽然意识到店里角落里坐着一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

他们从福建搬回杭州以后,王盟就把吴山居店面还了回来。这些年来,铺子其实一直是半关闭状态。成为吴家当家以后,这里就被弃用了,他通常只在三叔原来的堂口处理事情。也正因为这样,吴山居再开张的时候仍然是清清白白的。然而,清清白白自有清清白白的代价。仅凭西湖景区游客的钱,根本无法支撑铺子的开销。那些年他借三叔的面子,偶尔出手一两件刚从地下带上来的货才能勉强赚上一小笔。如今吴家和解家几乎彻底洗白,以前的这种经营方式是用不上了,吴邪就和隔壁茶室的老板商量,把两家店连在一起,中间开一扇门,这样去茶室喝茶的客人可以边喝茶边看看古玩古籍,来他铺子的人也能不受打扰地久坐。

这是借用一些书店和咖啡店联手的方法,效果很好,铺子也一下变得热闹起来。吴邪还是和以前一样窝在内室喝茶练字,外面掌柜的人换成了张起灵。

吴邪很少出来接待客人,也不知道角落里盯着他们的这位坐了多久。来人看上去还是少年模样,一头黑发,表情冷冷的。吴邪和他打招呼问他要不要加水,少年的神情毫无变化。张起灵一眼看过去,那人才张了张嘴,生硬地说了句不用。

全世界没有人比吴邪更习惯对付这种性格的人了,他看了看旁边不为所动的张起灵,又看看已经扭头望着窗外的黑发少年。“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喊他或者严老板,老严就在隔壁下棋,你叫他肯定能听到。”吴邪笑道,也不等对方有什么回应,就带张起灵进了内室。完全没想到这个黑发少年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

这几年杭州的夏天越来越热,西湖边上并没占到比热容大的便宜。学生放了暑假,湖边每个景点都站满游客。“小兄弟加个微信吧帅哥”“瑜伽游泳健身看一下吗”……走孤山路像是打怪通关。

天气太热,在外面呆几分钟已经一额头是汗,T恤贴在后背。烈日阳光照在湖面上,水光潋滟晴方好。

他走到M记放着“第二杯半价”广播的窗口,里面的年轻姑娘很快对着话筒问他需要什么。

“两个甜筒。”吴邪道,“谢谢。”

可能因为太少买这种东西,总觉得小姑娘看他的眼神有点笑意。他摸摸鼻子,拿出手机敲字:给你带了礼物,是好吃的,等着。

一路上张起灵也没回复,大概是有客人在店里。

吴邪走到店门口甜筒已经快化了,他加快脚步跑进去,却在门口停住。

店里果然是有客人,这人吴邪见过的,就是那天不理人的黑发少年。少年桌上摆着一壶茶,两个茶杯。张起灵坐在他对面,大概是说了什么,少年的表情温和下来,流露出一种吴邪非常熟悉的神情。有点崇拜,有点敬佩,还有不由自主的亲近。

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么看着张起灵。

少年的五官外貌极其出色,气质和张起灵有六分相似,两人坐在一起的画面,任谁来看都是非常漂亮的。

吴邪在门口呆站了几秒,不知怎么想的,转身就向外跑。跑到一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这店是我开的,为什么是我跑?掉头回去就多了些气势。若无其事地……绕到了后门。

张起灵曾经对他说:“你能想象,会有我这样的人,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发现,就好比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我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结合当时吴邪所知道张起灵的身世,听上去颇为伤感。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才意识到这句话根本就不成立。像张起灵这样惹眼的人物,光是相貌就已经够让人过目不忘了,说什么消失没人会发现?梁湾那样的一定不在少数,是他根本没在意过其他人知不知道他消失才对。

“我当时居然傻乎乎地信了你。”吴邪想起这事就不爽,那时他们的关系已经给了他上手捏上那张俊脸的权利。“一见老张误终生,张大侠,你懂不?”

冰激凌流得满手都是,马上化成一滩糖水。吴邪左右一大口吞进肚子,吃得太快,冰冻感直冲大脑变成痛觉。牛奶的甜味在嘴里发酵,化为舌头上一层黏黏的酸涩感。

他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了,那个男孩才多大,十几岁?吴邪摸摸自己的脸,打开手机前置镜头,端详起自己。其实他的相貌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眼神沧桑了些。但张起灵刚从青铜门里出来第一句话是怎么说的?“你老了。”——吴邪左右端详着自己的脸。

正想得入神,后面忽然搭上一只手按住拍照键,手机画面瞬间定格在睁大眼睛的吴邪,他身后戴着眼镜男生笑容灿烂。

“老吴,你到底会不会自拍啊?”男生道,“你不是职业摄影师么,哪有这样平着镜头照的?四十五度角四十五度角,上次教你的全忘啦?”

隔壁茶室老严的儿子,还在读大学,从他爹那里道听途说过一点吴邪的事迹,有空就跑过来缠着他一起去冒险。

吴邪摆摆手,想删掉照片又留下了。“又没大没小。”他揉揉那孩子的头发,“我只比你爹小十岁,好歹叫声哥吧?叔我也能勉强接受啊。”

男生笑着指他手机:“得了吧,还想让我叫哥呢?”说完就往铺子里探了探头。“哎,大张哥呢?没和你一起?”叫张起灵哥倒是叫得毫无障碍,这叫什么事儿啊。

想到刚刚店里那幕吴邪就心里一堵,赶紧三两言语打发了这孩子就走回内室。

 

犹豫着要不要去前屋看看,张起灵倒是先回来了,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看,怎么也不像刚和美少年畅谈过的样子。

吴邪下意识就舔舔嘴唇,一下暴露了自己的错误。果然张起灵两步走过来,一伸手,拇指不轻不重地按在他冰凉的唇瓣上,神色很是不悦。

“礼物呢。”开口竟然是要东西,吴邪差点没喷出来。

他张开嘴啊了一声,指了指肚子。“那个不好吃,我以身试险为民除害,帮你消灭了。”

吴邪睫毛很长,眼瞳颜色还浅,故意装起可怜来是人招人的。他本人似乎从来没能意识到这点,最常见的表情里,挑起的眉梢嘴角并找不出讨好的意思,反而像是在耍赖。偏偏张起灵特别吃他这套,气也生不起来了,板着脸把手掌贴在对方的胃部问他:“难受吗。”

吴邪摇头,其实在福建这段时间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偶尔吃点冰的不成问题。然而张起灵像没听到一样,放开吴邪去拿了杯子,三伏天非要他喝掉整杯姜茶。吴邪被他这种草木皆兵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张起灵却以为他嫌难喝,一把人将圈在怀里,让吴邪坐在自己腿上,一下一下拍他的后背,沉声道:“听话。”

吴邪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被他像哄儿子一样恩威并用地哄着,心里又气又笑,胸口却渐渐漫上一层说不清的情绪,和喝进去的姜茶一起让整个人都暖了起来,让他直想叹气。

他相信张起灵,他怎么可能不信。在他们彼此的交情浅到只算陌生人的时候,吴邪就相信他。尽管张起灵一身谜题,接触越多,越捉摸不透,又什么都不肯说。就是这样一个身份可疑的人物,吴邪对他的信任有时甚至超过他三叔。张起灵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他活成了一个神,吴邪曾经想过,如果这个神决定让他死,他是可以接受的。胖子说他这是盲目崇拜盲目信任。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份信任并不是单向。在那个层层迷雾和阴谋的环境下,真相是什么,连张起灵自己都一筹莫展,但他对吴邪的保护从始至终是无条件的。

奶奶那句“在危难中和你并肩的人,并不一定能和你共富贵”,现在想想,他当时怎么会觉得在说张起灵?曾经那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如今因为他有了七情六欲,会因为他多吃了两个冰激凌而紧张,在那十年里离别中,这种日子是吴邪想也不敢想的奢求。让他生气的是,看到张起灵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对这样奢侈的日子仍不满足。他还想从张起灵那里得到更多。

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两年前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张起灵能活着走出青铜门,没有失忆的话更好,如果自己还能活着见证这一幕就再好不过了。然而一旦这个愿望被满足,却无法止步于此。贪嗔痴慢疑,贪字在首,那几个月的喇嘛算是白当了。

如果有人说,曾经经历过苦难,陷入绝望的人,如果有幸劫后重生,那么之后面对日常生活里的各种麻烦一定可以用更加宽容的态度对待,那么他未免太小看生活中的麻烦了。是占有欲也好,吃醋嫉妒也好,总之这烦恼不大不小,既对之后的生活没产生太大的影响,短时间却也无法简单地一笑而过。

他什么也没和张起灵说,后者仍然每天在前堂坐镇。少年几乎每天都来,吴邪暗中观察过几次,当然并没发生什么值得担心的事。之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躲在里屋不出来了。

 “在我做出任何评价之前,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黑瞎子那边杂音很大,好像是在室外,这让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事找我干嘛?我做你的师父,可没想过要帮你解决感情问题。我看上去像是有这方面经验的人吗?”

“我就顺口一提,也没指望你帮忙解决。”吴邪有些郁闷,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咱们这群人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形象代言?”

“干这行的人想象力太丰富,你们这些当家的应该想想办法。”黑瞎子嗤笑道,“我没有什么好建议能给你,不过你有什么不满最好直接说开,这是最直接的办法,这你应该懂。”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没理由怪在他头上啊。小哥又没做错什么,没办法,魅力太大呗。”吴邪叹气,“况且他这种性格,有每天多和人交流的机会,对他来说是件好事。要是我和他说了,保准他以后又要变回半个哑巴。”

“哟,这么顾着他,时来运转,看来哑巴这辈子还是走运了一回。”黑眼镜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找我情感咨询给不给钱?百字千块,支持支付宝微信红包转账。”

他说缺钱,说不定是真的。那边背景音里“已抢单”的提示就没断过。

“不是说你眼睛要做手术吗,怎么真去给滴滴打车当司机了?”吴邪无语道,不知这人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顿了一下,又道:“要不要考虑来杭州待一段时间?现在快车司机也赚不了多少,北京空气又差。我虽然是个闲人,给你治个病还是不成问题的。”

“心意领了。”黑瞎子拒绝得非常干脆,“为师现在只是半瞎,要是真去杭州让你养着,估计没几天就得被哑巴弄成半身不遂。”

吴邪知道劝不动他,只好用微信发了个红包过去。两人又扯了一会,黑瞎子就去接人了。

“你的问题就是太闲,闲的没事做才整天胡思乱想,赶紧找点事忙就行了。”黑瞎子最后说。

 

****

当天晚上,吴邪带了一张路上发的游泳馆宣传单回家。

他和张起灵解释道:“这个季节在外面跑步锻炼实在不舒服,还是游泳比较凉快。从福建回来还没活动过筋骨,肉都快松了……”

张起灵仔细看了看游泳馆的位置,离铺子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不算太远。对吴邪身体有益的事,他自然不会反对。

“你要不要一起来啊?太久不锻炼腹肌可是要缩水的。”吴邪开玩笑道。

张起灵摇摇头,“还要看店。”然后看着吴邪,淡淡一笑道:“有锻炼的时候。”

脑子里全是限制级镜头,吴邪的耳朵瞬间变得通红。

游泳馆属于一家私人会所,只接待二十一岁以上的成年人,不受暑假的影响,因此白天上班时间反而十分清净。吴邪去得勤,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每次几个来回下来就歇了,剩下的时间就靠着池边玩水。如果不是心情郁闷,这种消暑方式的确挺爽,他实在应该拉着张起灵一起凉快一下。

馆里本来就人少,显得‘泳池瘫’格外与众不同,没过几天旁边的救生员就认识他了,吴邪每次来都会跟他开开玩笑,时间久了他也不好意思一直瘫着,摆个样子也要划几圈水。游泳是小时候在长沙老家的河里和三叔学的,就只会一点蛙泳和自由泳,游得也很一般。几个来回下来,那位救生员忍不住在旁边指点道:“我看你自由泳塌腰有点严重,这样腰背肌有损伤。还是换成蛙泳比较好。”

吴邪恍然大悟,怪不得每次游完腰反而更疼。

救生员姓于,结束轮班后便好心下水给吴邪示范正确姿势。对方鱼一样在水里来去自如,吴邪心里一声哀叹,看来这辈子是和体能相关的项目没什么缘分了。

老于和吴邪年龄相仿,身体素质却天差地别。从海军退役以后,也找不到特别理想的工作,就暂时在游泳馆里做帮忙。这里待遇还算过得去,只是工作比较枯燥。吴邪因为潘子的缘故,一向对军人很有好感,两人很聊得来。

“既然来了就别花冤枉钱。”老于对吴邪这种消极怠工的态度很有意见,“这样,你给自己点目标,一次一千米,几个月下来至少可以练到三千。”

游泳是最消耗体力,然而对关节骨骼损耗最小的运动,吴邪坚持了一周一千米,每天回家都饿得多吃一碗饭,腰疼的次数却的确越来越少。

张起灵晚上帮他放松小腿肌肉,吴邪舒服得直叹气,趴在枕头上口齿不清地问:“小哥,你们张家小时候怎么教的游泳,难道是在松花江里?”还没听到回答,他自己先想象了一个小小哥在海浪里起伏的样子,不禁有些心酸。

“换个问题,小哥你游五千米的最好记录是多少?”

张起灵沉吟片刻,说了一个数字。顿时吴邪就觉得张起灵做这行委实大材小用,如果让他该参加锦标赛,破纪录为国争光绝对不成问题。

张起灵什么都出色,出色到让他直接跳过羡慕和嫉妒,抵达崇拜他的神殿。

吴邪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哼了几个字,自己大概都没意识到说了什么。随后片刻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中,因此错过了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

 

****

夏季日照时间较长,因此日子过得十分缓慢,炎热的天气一直要持续到十月份。

吴邪白天去游泳,其实心里并不踏实,休息的时候心里一直想着店里的事,于是更加努力去挥霍体力。他在运动方面没什么天赋,速度始终上不去,耐力却变好了不少。八月末时,已经能在老于的带领下勉强游完一千五。

第一次突破两千米的那天,吴邪因为体力透支在休息区躺了半个小时才有力气坐起来。老于看他这样子直乐,买了香蕉和巧克力牛奶给他补充体力。这么歇了一下时间就迟了,直到广播提醒闭馆两人才磨磨蹭蹭走出来。

哪知刚走出大门,就看到张起灵靠在他们俩那辆沃尔沃旁边,抱着手臂看着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吴邪很意外,和老于匆忙道了别就向张起灵跑了过去。他第一反应是店里出事了。

张起灵道:“没什么事,看你今天有点晚。”

那就是特意来接他的意思了。

不知怎的,吴邪忽然想起上大学的时候,有次他记错了上课时间,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教室。房间被上节课的学生老师占用着,他只能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看书。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旁边又坐了个男生。铃声一响,教室里扑出一个姑娘,男生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拿出两杯奶茶和一块蛋糕,姑娘欢呼一声万岁,两人的甜蜜溢于言表。吴邪记这件事记得很清楚,大概自己当时也是有几分羡慕的,或许还在期待不久以后的某天,也能遇到一个让人如此费心讨好的人。谁知人到中年才享受了这样的待遇。

回家路上张起灵开车,吴邪总感觉他今天有点怪,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找不到什么线索。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了大半路。

路过铺子那条街吴邪想起把笔电忘在了店里,正好停下来去拿。

吴山居的建筑古色古香,夕阳下从远处看有些阴森森的。张起灵来接吴邪之前已经锁了店,里面漆黑一片。

拿了东西出来刚想关门,发现隔壁茶室竟然还亮着灯。两家店平时同时打烊,进来时吴邪明明看到茶室外面上了锁,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老严忘记关灯,不然就是进了贼。

吴邪给张起灵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悄悄靠近两家店相连的那扇门,自己也向那里探出头。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灯,光线很是昏暗,吴邪又有点近视,使劲眨了眨眼,才看清角落里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影子。

 

一个他很熟,是老严家那个戴眼镜的小鬼。

另一个,他也熟,就是害他每天去泡消毒水的黑发小子。

 

他娘的,这什么情况。

吴邪呆了呆,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顿时满脸通红,随即飞一般地拉着张起灵逃离这是非之地,直到离铺子有段距离才停下。

吴邪:“……啊。”

张起灵:“啊。”

吴邪:“这……搞什么鬼?!”

张起灵:“嗯。”

吴邪:“多久了!”

张起灵:“从一开始。”

吴邪:“开什么玩笑……我以为他喜欢的是你!”

张起灵:“……”

 

吴邪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然而仔细想想,其实他所有的怀疑都仅仅建立在那天慌乱中的一瞥,其实毫无根据。

自己忍耐体贴想要做个大度的爱人,结果根本会错意,简直挫败得一塌糊涂。然而吴邪被打击惯了,竟然能从自己闹出的乌龙里找出笑点,一下子又乐得停不下来。

张起灵在旁边皱着眉头,似乎是有点不满吴邪的不坦率,又担心他是不是被刺激得精神有点错乱。

吴邪倒在张起灵怀里,笑够了也没起来,顺着力道搭上他的肩,沉思片刻。

“小哥,以后咱们有什么事,都直接说出来,好不好。”吴邪抱紧了他,“我觉得如果是我们俩的话,不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好,好。”嫌一边不够似的,张起灵破天荒说了两个好字。想到什么,又加了一句:“明天我和你一起游泳。”

“好。”吴邪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等天气凉了,我们再一起爬山跑步。”

 

两人抱够了才移动脚步,紧握的两只手却没有松开。吴邪本想直接开车回家,却被张起灵牵着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麦当劳第二杯半价的广告音仍然热情洋溢循环在湖边。甜品店窗口的女店员记得吴邪,递给他们两个甜筒的时候冲吴邪眨了眨眼。“今天是一起来啦?”

他笑着点头。

 

在人们漫长而复杂的一生中,也许爱情在这其中只能占到一个很小的比例。它没什么了不起,说白了是中枢神经分泌的一种化学物质,让人欢喜,却也十分短暂。而初恋在所有种类的爱情里,是最为脆弱的一种。少年时代尽情挥霍精力,敢爱敢恨,燃烧一般的热恋,因为不怕犯错,因为尚有数不尽的时间可供疗伤。但对于这两个人来说,他们的第一场爱情,实在迟到了太久。花了大半辈子才抓住身边这个人,没有任何经验的自己,究竟怎么做才能与他白头到老。

以为看尽人生百态,到头来,两人要学的还有许多。


西湖还是那个西湖。吴邪在这个城市长大,沿湖的这条路,他自己都数不清走过多少遍。然而因为张起灵的关系,所到之处再次充满无尽的新鲜感。

湖边挤满形形色色的游客,赶着日落时分拍照留念。风景那么美,天地充满温暖的颜色。


夕阳隐没了最后一丝光,天地已分不清界限。很快便是秋天。

日光将近,将他们相连的影子拖得很远很远,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们才刚刚陷入热恋。


张起灵将吴邪拉进怀里,低声说出一句话。

余生的每一刻,我都想和你一起度过。

 







FIN.

 

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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