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吴邪一路把车开得心不在焉,回到雨村时已是晚饭时间。


他推开半敞的大门,从远处就能看到厨房缓缓飘出的白色蒸汽,空气里满是菜香。


再向前走几步,胖子的声音自里面传出:“……小哥,你过来尝口这汤,我记着之前好像加过一次盐了啊,怎么还淡成这个鸟样。”


张起灵回了句什么,被抽油烟机的声音盖过去,听不真切。


只听胖子“啧”了一声,似是埋怨:“我不放,不放也行,但他一会儿准保要嫌淡,到时候要加,你拦是不拦?”


吴邪听了忍不住笑,实际上他也没注意到自己是笑了,只知道看到这两个人的一瞬间,那颗飘忽了一下午的心就立刻稳稳当当落下了,心口一片温热。


他绕开院子里低着头认真啄食破砖头的几只傻鸡,三步并两步走进厨房,大咧咧推开门,道:“你们俩又编排我什么了?”


“哟,天真回来了。”胖子刚盖上砂锅盖,上下瞅了他几眼。


“把阿花送走了?”


“走了,回归雾霾去了。”吴邪凑过来,给正要试味道的张起灵汤勺里吹了吹气,“哎小哥小心烫……什么时候开饭啊?”


“你小子踩着饭点回来的吧?!”胖子佯怒似的晃了晃勺子,“我和小哥忙活一下午了!”


张起灵仔细看了吴邪一会儿,才转身去尝那口汤,大概味道还算理想,因此眼中多添了一分笑意,“桌上有糖。”他道,“饿了先吃点。”


吴邪去看,小桌上果然有个糖盒。他挑了两块奶糖嚼了,劣质奶精的味道在口腔弥漫,牙齿黏在一起,含含糊糊问哪儿来的糖。


胖子道:“老李头家小闺女结婚,下午在村里办的酒席,你回来路上没看见他们家贴的喜字?”


吴邪哦了一声,想到刚刚经过村口,地上的确有散落的彩色纸片和鞭炮,就把不好吃三个字咽回去了,“他们家这喜事办得挺急啊,之前都没听你提过。”胖子作为妇女主任,对街坊邻里这些个八卦了如指掌,平时谁家的狗下了开春第一窝崽子都在他的情报范围内,很难错过这样的热闹。


胖子把两盘竹笋下了锅,边颠勺边嗨了一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老李头家这小闺女,是个……”他神秘兮兮用手指比了个圈,“她找的那对象呢,反正不合他们家心意,一直不同意两人办事。这不,煮成的熟米饭都快出锅了,不同意也得同意啊。”


吴邪把最后一点奶糖咽下去,看着糖盒底上的“囍”字,忽然想起解雨臣临走前说的话。


他和张起灵是领不了证的,如果能的话,他父母恐怕高兴还来不及,何谈阻挠。然而,至少在这个国//家的范围内,他们的关系无法得到承认。实际上,不光是Beta和Alpha之间无法建立婚姻关系,任何不具有繁衍下一代能力的两种性别,均不在婚姻法的适用范围内,当然也就不受法律保护。近十年来国内生育率急速下降,短时间内想要看到这方面的政///策开放,恐怕希望渺茫。这么一看,这婚姻法反倒更像生育法。


人类进化几千年至今,已能够呼风唤雨,登天揽月,却依然只不过是动物本能的奴//隶罢了,尤其是对Alpha和Omega来说。


吴邪向来不拘泥于这样的形式主义,能结个婚当然更好,但一来他和张起灵没什么可能产生财产纠纷,二来没有孩子,也就牵扯不到抚养下一代的义务,领证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张纸的见证,如果没有这张纸,自然是有些遗憾,但也仅仅只是遗憾而已。


至于张起灵,他生得早,又从小在大家族长大,经历过那个漫长的传统年代,感觉上应该是个老派人,至少在某些方面相对保守,但吴邪知道,世界上恐怕没有比他更不在意世俗眼光,或是这些繁文缛节的人了。


他们一路走来,流过的血,烙下的疤,入骨的痛,都在各自身上留下了不可逆转的印记,足以向时间证明需要证明的一切,与此相比,法律上的承认倒是最次要的。


这段感情原本无需再寻求任何人的承认,或许只除了两个人以外。


吃过晚饭,吴邪冲了个澡,回屋发现张起灵正在铺床。


福建已经入夏,该换薄被了。


他一头倒在刚被张起灵铺得整整齐齐的蚕丝被上,手脚都摊开,发出满足的叹息。


张起灵揉了揉他的头发,确定已经吹干,就由着他继续瘫下去。


吴邪动了动,把头搁在了那人的肚子上,耳边传来上方胸膛里稳定的心跳声。


张起灵半拢着他,感觉吴邪的鼻尖轻轻蹭着他的手指关节,睫毛开开阖阖,随着呼吸划开空气,在他手背上留下无形的痕迹。


两人这样安安静静呆了一会儿,半响张起灵先开口。


“下午去医院了?”


“……你又知道了。”吴邪心虚地躲了躲,“送完小花顺路去复了个诊,反正还是老样子。”


“嗯?”


“还做了几项化验,明天得再去一趟拿结果……”他察觉到张起灵的眼神有点发沉,连忙道:“医生都爱大惊小怪,三天两头让我做检查,反正就是图个安心……啊对,还嘱咐下次必须家属陪同。“他抓住张起灵的手指摇了摇,“家属,明天陪我跑一趟呗?”


被这一声家属叫的,张起灵明明想要叹气,眼中的笑意却几乎溢了出来。


他只好问:“明天几点?”


吴邪哀叹一声,九点半,早上。


医院离村子至少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八点就要起床。


张起灵嗯了一声,伸手去关灯。


他盖好被子,吻了吻吴邪的额头。两人气息交融,空气里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明天还要早起,张起灵刚想退回几寸,就听吴邪低声问他:“……小哥,今年端午,你想跟我回杭州吗?”


这问题的意味不言而喻,张起灵静静看着他,黑暗中吴邪只看得到模糊轮廓,流水般的夜色中,对方的目光沉沉落在他身上。


“你想回去?”张起灵问。


我想回去吗?吴邪也问自己,从下午到现在却也没想出个什么像样的答案,才企图将皮球踢到张起灵脚下。


“……算了,等过几天再说吧,睡觉睡觉。”吴邪闷闷地结束话题,把头埋在柔软的新被里,闭上了眼睛。


陷入沉睡前的几秒,他恍惚在空气中嗅到了某种香味。只淡淡一层,绕着鼻尖打了个转,很快便消失在意识深处。


新换的洗衣液味道不错,他迷迷糊糊想着。在意识到什么前就落入了沉沉梦境。



吴邪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他平时也常会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画面,若能拍成电影,一定会是叫好又叫座的系列作品。然而这一晚的内容却有些不同。


梦里他是五、六岁的年纪,吴一穷带他出门,在那一天吴邪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


该是杭州的某个晴朗春日,公园里人不多,他第一次摆脱了父亲的辅助,仿佛冲破某种牢笼,撒欢似的在空地绕圈狂奔,心中的兴奋如羽翼般鼓涨舒展。街道两侧树木遮天蔽日,粒粒阳光从头顶漏下。每到这个季节,整个城市香气弥漫,开满他不知名字的白色花朵,夹杂草木湿润气息,迎风扑面而来。爸爸妈妈站在不远处注视他的背影,笑容温暖而模糊。


这是一段保质期长达三十多年的遥远记忆,清醒时的吴邪恐怕回忆不出任何细节,偏偏在梦中又如此清晰。


因此吴邪满头是汗地醒来,睁眼时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爽,这七八个小时仿佛白睡了一样。


张起灵通常比他早起许多,此刻当然不在屋里。


叠好的一套上衣裤子就摆在手边,吴邪慢吞吞地套上,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一下从床上跃起,跑进客厅要拉人出门。


“哎——”胖子叫住他,“想跑哪儿去啊,把早点吃了!”


吴邪已经冲到门口,转头功夫就被张起灵拉回餐桌坐下,递给他一碗莲子粥。


胖子道:“要进城是吧,也带我一个。”


吴邪咕咚咕咚把粥喝了,也不问他干嘛去,抹了抹嘴,推着两人就往外走。


周一有上班高峰,进县城后车堵得厉害,他们的车一路走走停停,到医院停车场时已经超过十点。


候诊大厅人头攒动,空气浑浊,有人搭了早上第一班火车过来看病,大包大小放了一堆,怀中婴儿发出焦躁不安的哭声,足以盖过叫号提醒的机械女音。


吴邪忍着胀痛的太阳穴,出门前喝的那碗粥在胃里翻江倒海。好不容易挤出几乎满员的电梯,往诊室走的路上却被呼吸科另一位相熟的医生拦下了,告诉他方大夫等他不来,临时有个会诊,让他先去B楼三层找胡医生拿化验结果。


吴邪没话说,先迟到的是他自己。只好下楼回头往B楼走。


AB两楼之间是住院部,天气好一点的日子常有病人在中间的花园散步。吴邪心神恍惚,要不是被张起灵拉了一把,差点撞上一架轮椅。


他心中隐隐有一些预感,胖子和张起灵默默走在他两侧,没有吭声。


三人走进B楼电梯,他刚按下三层按钮,就听胖子道:“……天真,你过来。”


他指着电梯墙壁上贴的指示牌,看向吴邪。


吴邪转头去看,瞬间愣住,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三层是产科。



TBC


有存稿就是爽

然后就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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