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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从地铁走出来已是掌灯时分。路面寒风凛冽,附近的高中刚刚放学,小情侣们挤在一起分一只冒着白气的烤红薯,刀锋一样的寒气在他们周围也变得柔软。


在吴邪上学的年代,早恋尚是一件比较禁忌的事情。到了今天,年龄对于恋爱的限制已经逐渐减弱。然而从古至今,直至未来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里,性别的禁忌在这个国家却仍将难以打破。


大学时同学之间也曾经调侃过,说老吴你这条件,到底是哪里想不开,怎么都没个女朋友的,不会是有男朋友吧。这当然是一个玩笑,不会有人当真,吴邪只是笑骂一声滚你丫的,然后大家继续勾肩搭背,如今想来只觉好笑。


出于好奇,吴邪在社交网络上关注了几个比较知名的LGBT博主。外界对这个圈子的评价趋近疯魔化,而实际上炮友是炮友,一夜情是一夜情,恋爱是恋爱,婚姻是婚姻。无论性向如何,本质上的区别不会太大。同性交友的app和异性交友的赤裸程度并无区别,只不过用户资料里的暴露照片由两种性别变成了一种。有一次吴邪终于忍不住在一张不堪入目的求偶照片下留言,问大哥你这究竟是图什么啊,对方很坦诚地回答他,因为寂寞。


是的,因为寂寞。这个理由简直太能理解了,完全无可厚非。天气这样冷,两个人在一起当然会好过一些,何况还有欲望。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屋里的灯一直亮着,推开门便有暖意袭来。光是从浴室出来已经精疲力尽,吴邪倒在客厅两块厚地毯上再起不来。屁股底下的地暖烤得他整个人晕乎乎,倦意迅速涌来,竟然就这么蜷在毯子上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手机在茶几上嗡嗡震动。


简直在过美国时间。昨天回家晚饭都忘了吃,这一觉又睡得乱七八糟。


点开手机,真正人在美国的解雨臣打来电话。


上一次在Club的短暂碰面后,霍秀秀很快察觉到解雨臣态度有异。没等后者作出解释,大小姐对家里声称想要散心,第二天便独自坐上飞机去了欧洲。留下兵荒马乱的解霍两家长辈,还有一个措手不及的未婚夫。


临走之前,霍秀秀在机场给解雨臣留言:“好好的兄妹不做,非要变成夫妻,想想也是怪可惜的。”


解雨臣把这句话截图发过来的时候,吴邪正在工作间拿着砂皮板打磨模型。看到曹禺的句子居然被这么用了,差点笑得磨掉一个边角。


那段时间正赶上吴邪忙项目忙到七窍生烟,分身无暇顾及发小之间的爱恨情仇。等他喘过气来,解雨臣已经踏上茫茫欧陆的寻人之程。


再次与他们取得联系,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美西时间凌晨四点,吴邪给自己煮了一袋速冻饺子,边吃边和解雨臣在Skype上聊天。他和秀秀正在Vegas,明天一早预约了教堂注册结婚。


“首都飞到南欧不够你们折腾,还要跑一趟赌城,才想明白‘原来我很想和交往十年的初恋结婚‘这个道理。”吴邪捏了捏太阳穴,“你爹和霍家婆婆整天找我要人,我被你们害得好惨……哪知道您二位原来是去度蜜月的!“


解雨臣但笑不语。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进赌场之前,秀秀和我打赌。”解雨臣道,“假如走出大门时我们能保住本钱,第二天就去注册。”


“这么说,你们最后赚到了?”


“怎么可能。”解雨臣轻笑道:“玩了一晚上老虎机。“他叹一声气,“一度赚到了几千美金,结果全输光了。”


吴邪心道不会是你们故意输光的吧,“可秀秀不是说……”


解雨臣单手支着额角,一时没有答话。吴邪见状便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有些事是不适合说出来的,多年老友,这点默契还在。吴邪一看就明白,这人当时准是是临时后悔了。


解雨臣不是一个冲动行事的人,在他们还都是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说: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我不会去做这件事。这是从他太爷爷那辈代代相传下来解家家训。每当这种时候,吴邪总会感觉他们其实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解雨臣真正的双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吴邪在一个巧合的情况下才得知解连环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对于解雨臣的隐瞒,吴邪感到有些受伤。对方当时坦言道:“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也不会因此向你道歉。而且这种事情,以后还会发生。”他顿了顿,苦笑了一会儿,“我可能不适合做别人的朋友。”


他一直记得这句话,十几年过去了,吴邪始终认为解雨臣是他见过心最软的朋友。


西海岸即将迎来黎明,解雨臣和他远在大洋彼端的伴郎仍然在为几小时后婚礼上的誓词绞尽脑汁。


“为什么不去市政厅直接登记,非跑到教堂去?你干脆在神父面前唱一出《天仙配》,保证情深意切,把国粹发扬光大。“吴邪咬着笔杆抱怨道:“为什么要为难我这种单身狗?”


“得了,大作家。”解雨臣笑道,“这对你来说有什么难的?没有恋爱,但你总归喜欢过谁吧。誓词这种东西,走个过场而已。“


得了吧,你们甲方都一个样。吴邪默默翻了个白眼,随手翻出桌面上的文档,上面写着:那种感觉,像是跑进一栋失火的房子里,不顾一切地拿到那件心爱之物。


解雨臣嗤笑一声:“非常好,我就这么说:秀秀,你是一栋着火的房子……”


吴邪果断挂上电话。


他对着屏幕上的那行字发了一会儿呆,有点想不起这是自己什么时候写下来的,果然是既矫情又肉麻。


他搓了搓脸,清醒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心情如同一位劳心的老父亲,满怀担忧地拨通另一个电话。


霍秀秀住在与解雨臣一墙之隔的房间,正裹着浴袍敷面膜,白花花一张脸,只剩两只大眼睛转来转去打量镜头。


吴邪道:“秀秀,你老实告诉我,真的想清楚没有。“他揉揉眉角,想起了在霍家为婚礼准备的那一打礼服旗袍,“婆婆说她一直留着那顶点翠凤冠等你回去……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一定要戴着它才肯嫁人的,真舍得不办婚礼了?“


“点翠好残忍啊,用着怪心疼的。”秀秀笑道,“吴邪哥哥,花姐知不知道你在这里临时策反啊?事情败露了可怎么办。“


“败露就败露,打不过我还可以躲。”吴邪大言不惭道。”不要有什么顾虑,后悔了就马上搭最早的航班飞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秀秀眨眨眼,有点感动:“我之前一直以为我和花姐之间你肯定更偏心他,今天才知道是错怪你了。”她弯起嘴角笑得正甜,不料半边面膜跟着掉下来,连忙哎呀一声重新贴好。


很多很多年前,吴邪还小的时候,跟着爷爷去北京住过一段时间。长辈们各有安排,白天他便被寄放在解家空荡荡的老宅子里。吴三省和解连环拿来成套成套的乐高积木,他和解雨臣坐在地上,拼大雄宝殿,拼飞英塔外塔,一玩就大半天。傍晚吴邪的父亲把他接走,他们又约定晚饭后回来继续。也许是那一天有客来访,等大人们饭桌散去,吴邪执意跑回解家的时候,已比约定晚了太久。他急匆匆一阵小跑,远远看到前方那一点灯光。解雨臣手里拎着一盏灯,正垂着头坐在大门口那串紫藤底下。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


那一年秀秀才一点点大,走路摇摇摆摆,要他和解雨臣轮流牵着……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



窗外天色渐亮,沙漠中的日出格外瑰丽。


“哥,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啊?”秀秀问道。


吴邪怔住。


“嗯。”他点点头,“有啊。”


“太好啦。“秀秀嫣然一笑,“我捧花就留给你。”


“真的决定了?”


“真的决定啦。”秀秀使劲点了点头。她揭下面膜,年轻而不惑的眼睛流光四溢,莹白的一张脸庞沐浴在粉红金黄的晨光中。


“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两个人都在身边。就什么也不怕了。”她笃定地说,话音一转开始教训吴邪:"哥,你也勇敢一点嘛。"


关于吴邪,吴老狗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大概意思是他这个唯一的孙子大概只继承了吴家胆大心细这一特点的后半部分,因此需要别人时时耳提面命教他“做事情要主动”。这个评价后来变得众所周知,从此人人都把他当做推一把才肯往前走的小怂包,现在连秀秀这个鬼丫头都要来给他打气。


谷歌之神在上,我可真是太冤枉了。吴邪心想。


在全国统计的人口户籍中,名为”张起灵“的公民一共几千名(居然比”吴邪“的还要多)。以这个名字的特殊程度,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多别出心裁的父母。


吴邪手中唯一的线索也仅限于此。


如果拼命去找的话,也并非是绝无可能的难事。


然而,只要仔细想想的话,对方不但有他的名字,还知晓他的职业。仅凭这两点,就可以轻而易举在Linkin上得到他的工作单位和联系方式。


在现代社会,只要有心,就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无法联系。


到今天为止,吴邪还未收到任何来自陌生号码的消息。


就像是超过一天不回的微信,无须费力给对方找任何借口,无须给自己徒然的希望。


所以找不到也好——找不到最好。既然对方无意继续,一旦找到要他如何开口?“你好,冒昧打扰,可还记得那夜酒店一响贪欢,春宵共度?与君别后,甚是想念。不知阁下有无意向再续前缘?”


不如算了。



几小时后,吴邪收到了解雨臣和霍秀秀在教堂外的合影。


照片拍得很好。两人穿着赌城街头随处可见,十美元一件的游客T恤,上面印着“love is a gamble”(爱情是一场赌博)。两个年轻人在阳光下拉着手,笑容灿烂,朴素得像一对普通大学生,却比任何铺陈都像一个童话。


解连环看到照片很是满意:“总算折腾够了。”他瞪着吴邪,“年轻人谈恋爱都想要死要活,恨不得跳下几十层高悬崖证明爱成疯魔。“


吴邪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你小子有没有消息?现在可就剩你一个了。”解连环盯住他,“前几天你二叔才打电话过来问……”


“叔!”吴邪赶紧打断他,抓着他拼命卖乖:“环叔,您比我亲三叔还亲!您也不是不知道咱们这行,每天赶工就少掉半条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臭小子,在我这儿唱大戏,谁跟你是同根生了,当心你爷爷揍你!”解连环拿起手边的丁字尺就往吴邪脑袋上敲,看他那副乖贱呆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听说你最近在给KZ的别墅做售楼中心?”


吴邪捂着脑袋小声道:“怎么你们一个两个消息都这么灵通……人家是冲着我师傅来的,我就沾沾光。”


“你小子少来,好歹也是个姓吴的,长点骨气!”解连环恨铁不成钢道:“KZ的设计部是出了名的难缠,你那脾气千万要收着点,听到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吴邪连声答应,其实他心虚得要命,心里直道这话说得有点晚了,问题就出在他姓吴上。


项目是KZ集团在城郊的纯庭院别墅社区,仿古建四合院,中央T字型人工河将左右两个区域既分隔又串联在一起。吴邪在大学成绩最好的两门课一是结构力学,二便是古建史,这下简直正中下怀。这是他入职以来接手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方案,尽管负责范围只有售楼中心一处,却可以一直画到施工图。国内楼盘多采用期房销售制度,买家看房时现房往往尚未建成。售楼中心是整个楼盘的门面,重要程度无需多言。


这份工作他接起来并不心虚,然而绝不是每个新人都有如此好的运气。


吴邪从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这一趟恐怕不会顺风顺水。KZ是国内地产商龙头企业,设计部门名声在外,成员均嫡系出身,实力甚至强过很多排名靠前的大院,这次却选择直接和另一家大型设计院合作,当然是考虑到黑瞎子在清式古建上的名气,用作宣传是个绝好的噱头。但一般来说,这种核心项目都会直接交给内部解决,做到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的安排,可想而知对方的设计部门一定不会太服气。


KZ的负责人是个戴眼镜的青年,西装革履穿戴讲究,用词也十分客气,言下之意却有说不出的倨傲,典型大企业做派。


黑瞎子这种级别的老油条对方自然不敢轻易刁难,于是乎所有火力都对准了吴邪。和一个心怀愤懑的甲方相比,黑瞎子之前的魔鬼训练简直算得上和风细雨。方案一天三改,改了又改,三天两头就被召去碰头开会,次数胜过恋爱约会,表面上还必须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初定方案披荆斩棘地通过了,施工幕墙门窗景观室内还在后面排着队找上门——更多的碰头开会。活生生的地狱。


图纸送批的前一天,那边又是一个电话临时打来,说是院门的尺寸和位置都有问题,正房屋门正对院门,在风水上漏气散财,所以必须再改。


中国风水学里有一地、二门、三衢、四峤、五曰空缺”的说法,概称“五机”。所谓‘门’便指的是门气。门户一启,气即从门而入,上接天气,下接地气。传统建筑往往视门户为咽喉,因为它沟通宅内与宅外两个空间,是“气口”、“气道”,因此有旺门、衰门之分。四合院中影壁的设立就是为了确保门壁相照,这样一来,院内的气便呈“S”形地绕着影壁而行,以减慢气流的速度,使其不散。


吴邪的爷爷是风水老行家,他从小耳濡目染,这方面也算懂得一二。但他首先是个设计师,不是堪舆师,当然不可能在这个年代还拿着鲁班尺造门。何况在方案初期他就向对方提出过这个问题,分析图也做了标注,这位负责人在此之前从未提出异议。


改图纸也很常见,等基础打下去还想改立面的甲方多得是,但心血来潮和成心找茬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但是一个成心找茬的甲方,也依旧是甲方,也就是你大爷。吴邪没有什么资格不满。他老老实实跑了一趟KZ总部,当场刷刷几下把图纸改好了。


KZ的设计部挺大,一眼看过去有些空旷,工位上人也不多。吴邪待了一下午只见着了那个姓张的负责人。他临走前去办公室打了声招呼,对方刚撂下电话,连屁股都懒得抬一下,只用下巴示意自己知道了。


吴邪早习惯了这态度,懒得和他置气。不过为了以后少跑了几趟,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如果您这边真的比较在意房子的风水,我还是建议单独请个风水师来,省得之后出什么问题,再改就更麻烦了。”


张先生把头从电脑前抬起来,用眼角看了他一眼:“吴工说得是,这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了。”他慢悠悠道:“之前也是想着能者多劳,吴工家学渊博,估计用不着从外面另请顾问。”

他换了一种略带惋惜的语气:“其实最初把这个项目交给你的时候,我们这边的意见也不是特别统一,主要因为吴工年纪比较轻,除了大学那个获奖的项目,好像资历上是浅了一些。当时我就说,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和吴家合作了,您两个叔叔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这唯一的第三代只能更优秀。这真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嘲弄之意不需多言。


吴邪自问脾气不差,小时候被抢了玩具也能大大方方说声拿去玩吧,成年后动怒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别说是他得罪不起的人,换成是任何人,通常情况下他也只会暗骂几声就此揭过。


不过这一次,对方恰好戳中了他为数不多的痛处。


吴邪忍无可忍,感觉自己再不说句话就要爆炸了。


“不得了,好像辜负张先生抬爱了,真是不好意思。”吴邪笑了笑,语气也很平静:“其实我也很奇怪,按贵公司设计部的实力,这个项目哪里轮得到我这半瓶子晃荡的来做?”他叹口气,“这样吧,我也不想得罪人,不如您这边也出一份方案,到时候请上面二选一,如果我的方案被弃了,这几个月算我违约白干。您看这样可以吗?”


吴邪自认为态度真诚,而且主动提出不领酬劳。没想到对方却一点就着,站起来指着他你你你半点,丢下一句“别以为有靠山你就可以嚣张!“,然后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吴邪在后面喊:“别走啊,这是您的办公室!我走我走!”然而对方走得飞快,估计没听到。


这件事到后来就不了了之地过去了。再次接到他们的电话,负责人已经换了一位,对方也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只字未提那日的不愉快。


事情其实可大可小,然而无论错在哪方,甲方若想较真,到头来一定算他处理不当。


黑瞎子恐怕是知情的,但同样什么也没说。


这让吴邪对自己有些失望。随即又想到这种事后的无济于事的懊恼,近来好像是多了一些。





tbc


仍然是,专业部分瞎扯,有参考。

求老爷们给个评论呗……(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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