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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缄默的情人


BGM:秦皇岛(万能青年旅店)


春节结束得飞快,从假期归来的同事免不了要精神萎靡一阵子,正月里没精打采地在电脑前面支棱着眼皮。大家纷纷对吴邪神清气爽的神色的表示不满,硬说他一定是好事将近,闹着要吴邪请客吃饭。吴邪哭笑不得,不知这好事从何而来,不得已只好买了几袋元宵分给院里。没想到几天之后就接到了KZ方面的电话。


之前抱着被打回重修的心理准备等待结果,对方却十分爽快给了吴邪绿灯通行,并表示可以着手准备施工图送审。


“上面对吴工这次的修改非常满意。”KZ的新负责人这样转达:“希望今后还能继续合作愉快。”


那一天刚好下了新年的第一场雪。


吴邪挂下电话后神情仍是一片恍惚,连自己最后说没说再见都记不清了。周围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集体凑在窗口对着雪花大呼小叫。


黑瞎子被一群人可怜巴巴的眼神打败了,无奈道:“你们到底几岁……”最后还是举手投降,“就半天,明晚通通给我把时间补回来!”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听到后半句。


他们这一组年轻人最多,大家都懂得及时行乐,难得没有大院惯有的沉闷。黑瞎子很会笼络人心,乐意偶尔成全。


难得的雪天令人热情高涨,有人立刻拿来烧烤工具在院子里搭起烤炉,另一组人骑车去超市买了食材和饮料,一系列准备工作配合得行云流水,效率奇高无比。


老天爷也给足面子,雪越下越大。烤架串了肉,生起火,没过多久便烧得院子里热气腾腾。大家拿着一次性杯盘边吃边聊,笑声不断。


吴邪拿着别人塞给他的半串羊腰子,傻子一样瞪着半空的雪花。呆呆看了半响,竟然伸出舌尖要去接住一片。


黑瞎子一巴掌就糊了上去,吴邪猝不及防被挨了这一下,差点没咬到舌头。


“你干嘛?!”


“这雪看着白,里面全是灰尘,非常脏。”黑瞎子抓了一小把在手里,雪遇到他手心的温度很快就融化了,变成一小滩淡灰色的水迹。“什么都想尝尝,你这好奇心为师也是佩服。”


杭州偶尔也下雪,这种规模的不多见。


何况这么白的东西,很难想象里面是脏的。


“雪降下来天就干净了,雾很快就散。”黑瞎子说。


吴邪的目光仍停留在远处一片豆沙色的天色中。


“有多快?”


“也就一晚上吧。”他摸摸下巴,“风来了一切好说。”


吴邪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解雨臣的短信:已抵京,速来接驾。


好事成双。项目走上正轨,朋友也都回来了。


一切都在变好,连雾气都要散尽。


吴邪定定心神,把手里的羊腰子塞给黑瞎子,“向组织申请……我请个假。”


黑瞎子点点头:“准了”,扔给他一串车钥匙。


他的黑色大切诺基吴邪开过不少次,车头很高,腿短一点连刹车都够不到,开起来也高头大马。但和解雨臣的R8一样,拉风过头,在城里没什么用武之地。


特殊天气,道路上车速谨慎缓慢。吴邪开开停停,雪沙沙落在前玻璃上,融化成一道水迹顺着留下来,擦了又落,落了又擦。


天地间洋洋洒洒,万丈红尘皆是一片银白。



解雨臣和霍秀秀在接机口等他。前者照例一身长大衣,潇洒得一塌糊涂。秀秀巴掌大的小脸包在帽子里,远处看到他直接扑了上来,吴邪向后踉跄两步才把人接稳。


“老爷夫人久等,小的接驾来迟。”吴邪笑道。


解雨臣收起手机,前后左右把他打量一遍,”看来是真给人搬砖去了。“语气活像天桥风云评审。


“哥你瘦得连我都接不住了啊。”霍秀秀在旁边帮腔,吴邪差点脱口而出姑奶奶你难道忘记自己从欧洲吃了一圈回来……最后一刻憋住没说。这丫头本来就是个小魔头,现在背后有了财神爷做靠山更是招惹不起。


果然小魔头上了车马上喊饿,说是飞机上的餐饭特别可怕,活活饿了一路。


霍秀秀喜滋滋地看着他,“哥你来挑地方,反正花姐请客。”


吴邪正有此意,三人上了车开出航站楼停车场,解雨臣一眼瞧见后座上的墨镜盒,牌子是冷僻的。


吴邪扫了一眼,道:“那是我师傅的。”


解雨臣怔了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即低声笑道:“这究竟是找了多少人……”


吴邪正开窗去付机场高速费,没有听到。倒是霍秀秀笑了一下。


她眨眨眼,凑近驾驶座问吴邪:“哥,我们去哪里吃啊?”这条路她不熟,不是他们常去吃饭的地点。但解雨臣认出来了,他此刻完全进入了看好戏的状态:“你吴邪哥哥要带咱们去gay吧长见识。”


吴邪差点没晕过去,恨不得腾出手到后座掐他:“你不是说那不是gay吧吗?!”


解雨臣道:“注意安全驾驶……哦,可能是我记错了。”


三响环看起来和记忆里没有差别,吴邪毕竟只来过一次,又隔了这样久,故地重游都算不上。唯独门口那一对麒麟抱鼓石今天落了雪,尾巴尖上沾了一簇白,显得憨态有余,威严不足。霍秀秀听到院子里隐隐传出《最后一夜》的旋律,不禁笑道:“好哇,你们平时花天酒都挑这么讲究的地方。吴邪哥哥,你之前不是说接了个四合院,比起这里怎么样?”


吴邪停在前面像是在发呆,没有回答。


霍秀秀拉住解雨臣的袖子,小声问:“他这是怎么啦?”


解雨臣还没开口,就听吴邪带着迟疑的声音问道:“小花,你记得上次咱们来的时候,院子后来有那间后罩房吗?”


三响环最后一进的后罩房藏在院子深处,的确毫不起眼。上次他们天黑才抵达,不曾留意院子深处有这样的角落。


此时,那间漆黑的屋子门口端端正正挂着一盏珠子灯,碧色琉璃珠围着八扇玻璃,把灯光罩在里头,自远处看过去,只见一处茕茕幽光映在四周莹白的落雪上。


这场景吴邪再熟悉不过——花了他九牛二虎之力完成渲染的四合院效果图里,正好也有这么一盏灯。


解雨臣听了来龙去脉,仍是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亏你还记得这事,真是从生活中取材了。我当年可在门口傻等了好几个小时,你胆子小怕黑,就提着灯手都酸了也没敢放。”霍秀秀在旁边抿着嘴笑:“吴邪哥哥怕黑的毛病今天还没好呀。人家新添了这灯,也许怕的就是你不敢过去呢。“


……也许只是巧合?然而,真有这样的巧合吗。


饭还是要吃的。菜单被送上来,黑衣侍者恭恭敬敬地站在女士身侧推荐当季饮品。霍秀秀赞道:“你们这里倒贴心,下雪天还有Glühwein(热红酒)可以喝。”


吴邪趁另外两人不注意,悄悄把服务生拉到一边,尽量委婉地那个人的五官相貌描述一番。对方回忆片刻,很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这样的常客。看到吴邪脸上的神色又笑道:“像您三位这样模样的已经是稀客了,您说的那位如果真是常客,我们哪能不记得。”


“怎么可能……”


吴邪如同被冰水一头浇下。他明明记得张起灵说过常来这里!这其中一定是有些什么误会……难道那之后对方便换了场子玩?也有这个可能,又不是只有这一家club……可那盏灯又是怎么回事?


一顿饭吃得魂不守舍,总觉得有人会从后面接近,然后忽然递上一部手机过来。


另外两人的甜点已经撤盘,吴邪还在盯着面前已经化成汤的红豆冰激凌发呆。霍秀秀拿餐巾抹了抹嘴,拉着解雨臣说是要去唱歌,顺手把吴邪也推进另一屋的舞池里。


光线幽暗,仿佛置身夜场海洋馆。他在人群中逆向前进,绕开灯光下游动的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屋外的雪已经落得很厚。院子中间摆着一个及腰的陶泥大鱼缸,里面大概放了加热棒,雪花落在水面瞬间就化了。红鲤鱼游上来碰了碰,半天不见有什么东西,又慢慢沉下去。


吴邪在院子里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转身走向那间屋子。


门没有上锁,意料之中。


屋内宽敞明亮,空空荡荡没有一件家具,一时判断不出房间的功能。后罩房因为位置隐蔽,以前多是家中给未出阁的女眷居住之地,有时也用作仓库。吴邪之前猜想这可能用来堆放货物的地方,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屋子很深,他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前方墙上还挂着东西。


房间尽头的墙壁上有三幅字画并排而立,左边是陈洪绶的红叶题诗图,右边是王翚的松风涧响图。中间简简单单挂着一幅对子,上面写着:“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真的假的……”


吴邪睁大眼睛,一时忘了自己的目的,凑近去仔细端详起来。笔迹,印章和题跋都对了,然而若是真迹,又怎么可能这样大咧咧挂在不见天日的角落,中间还放了副不伦不类,来历不明的对子?这完全不合常理。


字倒是不错,瘦金体写得兰竹遇风,飞动俊逸。但三幅字画组合在一起看,简直闺怨到了令人牙酸的地步。


吴邪暗笑了两声,心想这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知是哪个阔佬思春,够肉麻。


欣赏真迹的机会难得,他后退几步,站在远一些的位置眯起眼睛继续打量起来。


这多看的一眼,却让他一瞬间头皮发麻。


——难怪这么眼熟,这是他自己的笔迹!


吴邪书法练得不早,十岁后才起步,进阶后专攻瘦金体。这种字体难度不小,同练瘦金体的两个人,字迹绝不可能完全相同。这幅对子中,光是“痴”这一个字,便有八处出锋,少年意气锋芒毕露,是他早些年的心性,绝不可能认错。


然而他对自己何时何地写过如此义愤填膺的一副对子,又如何匪夷所思地流落到这间CLUB的仓库里,却一点也记不起来。


十有八九是习作,吴邪苦苦回忆起来。如果是以前用来参赛或是送人的作品,他多少会有点印象。这样随意的草稿他家里堆了厚厚一叠,和儿时用砖块在地上画出的圈叉棋一样毫无价值,水泥地上的字迹被一夜雨水冲刷,在无法追寻的时光中一眨眼就消失了。


他从没有回头,更不曾想过身后会有人将被他遗弃的纸张捡起,那些转瞬即逝的流光和锋芒是他韶华如驶的岁月中一块稀松平常的印记,如今被郑重地珍藏在这间屋子里,就像珍藏着他的少年时代。


墙上的字画沉默地与他对视,吴邪一阵眩晕,倒退几步几乎想要夺门而出,抓个人来问个究竟。


他回过头。有那么一瞬间,吴邪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也许是刚刚盯着雪地看了太久,雪盲症姗姗来迟——


“吴邪。”


真的是他。


一步之遥的门外,张起灵站在漫天大雪中。他身上黑色外套的肩膀上,粘着细小的雪花,是盐渍也是糖霜。


这件外套似曾相识——吴邪曾经披着它在自己的工位上不知不觉地睡去。


那些散落在记忆深处晦涩而微小的信息像爆炸的流星般向他涌来,如同后脑壳上一记狠敲,让他耳边嗡嗡作响:


——“小花,你老实告诉我,这不是你骗我来相亲的吧?”


——“下次还是选真心话,我试过,他们有一百种方法在大冒险里整死人。”


——“…怂死你算了。都带你来这里了,辜负我一番苦心。”


——“你第一次来这里?”


——“做好当下的事,你还年轻。” 


——“别以为有靠山你就可以嚣张!“


——“那师父给你讲个故事。我有个朋友……“


他在潮水般的冲击中渐渐模糊了视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们到底有没有经过一条隧道?那晚之后,他总是梦到那条隧道,它似乎没有尽头,照明灯像流星一样沿着墙壁划过,又被时间的洪流一一冲散了。


吴邪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他该睁开眼睛,走到那个魂牵梦绕,一身谜团的人身边,要他好好解释清楚——他有那么多的问题要问,却一句都问不出口。吴邪应当紧紧抱住他,将他肩头的雪片掸落,也许他们稍后可以一起喝一杯热茶。然而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挪动半分,喉咙像塞了棉絮,发不出任何声响。


错过的时光像湿气一样令他感到窒息。那些自甘寂寞的日日夜夜,每一个转角都有张起灵的身影,对方就这样隐忍而包容地成全了他一厢情愿的单恋。多少日子一涌而过。如今幸福来临——它是如此深沉,包含着无法避免的酸涩。他为对方感到难过。幸福曾经离他们如此之近,那个时候他却浑然不觉。


浑身颤抖中,吴邪仿佛又回到了那片雾海。他闭着眼睛,倾听由远至近呼啸而来的引擎声,那声音始终穿云破雾,一往无前。


他迷失在海浪般的失落与失而复得中,直至感觉有什么温暖的轻轻握住他的双手。


吴邪抬起头。


“……至少告诉我,你到底等了多久?”


“还好。”张起灵淡淡地笑了,雪片融化在他墨黑的发梢,变成一颗透明的水滴。“我也刚到不久。”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解雨臣从店里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一轮星月冷空照未央,院子里一地雪白干干净净,来时停在角落的机车已经不翼而飞。

他一时兴起,开口唱道:


“料不想今日里重寻鸳枕,


喜相逢还想怕是梦非真,


趁良宵正好是月明人静,


得我关起房门……”


霍秀秀从后面探出头,呵着手道:“还没唱够哪?”


解雨臣停下来刮了刮她发红的鼻头,摇头笑道:“急着回家?咱家开车的可是又跟人跑了。”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的叫车悄声无息地驶入门口,身后的服务生上前打开车门,向他们略一欠身。


解雨臣挑眉,“你们族长倒是料事如神。”


霍秀秀拉他坐进车里,抿着嘴笑道:“得啦,咱们这算不用再操这份心了。哎,刚从飞机下来就跑来给人做月老,我连头发都还没洗……”


“这就回家。”解雨臣应道。


他们关上车门,车轮碾过新雪,三响环渐渐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在无人注意的院落深处,那盏珠灯已经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从今以后,此心安处是故乡。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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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完结了,喜欢瓶邪很久,但这还是第一篇正经完结的连载,回头看看简直不忍直视。

感谢大家看到现在!对文章有什么疑问或者感想都请留言告知。第二部会在番外之后开始,终于可以写谈恋爱的故事了……大家如果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内容,也可以在下面留言。

另附本文的参考文献清单,注释以及全文TXT下载:点击我点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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